城南遊客

此心长不安,此城旅居人。

明月我心

明珠为盟》→这篇后提到的下一篇。

上一篇是“生”,这一篇是“死”。

于是,慎入?

(可惜lof好像没有tumblr的折叠功能,不然就可以把post叠以免误伤到啦。我多打几行空格^^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。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林殊没了。

 

太子觐见梁帝,迎面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其实梁帝已经不理事了。这个一生经历两次兵变的皇帝,仿佛在上一个诞辰日里,一夜间迅速衰败下去,成了一个口哑耳背、风烛残年的老汉。他深居于养居殿,也不再常临后宫,妃嫔自也不敢主动前来惊扰圣驾,身边仅有一个高湛陪着。唯有静贵妃品位搁在那里,谁也拦不着,也还念着一点夫妻情分,时来探望。

 

旁人同他说话,多是得不到搭理的。与他结为夫妻三十多载的静贵妃也不例外。太医不敢言,曾为医女又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她却是看得透彻。心病从来难医,药石无效,这不是她遇见的首个病例。唯等他自己看开了。不过,天性使然,静贵妃想,他此生未必能看得开。

 

萧景琰对于父亲的感情,已在年月久远中消散殆尽,早是君臣大于父子。由是这位太子殿下在代君理政之后,也是事事做到了十足,定期前来养居殿汇报政事自是少不了,三五天就会上一次门。太子口里的国家大事,也不知皇帝到底有听进去多少。但应说的,萧景琰还是要说的。这是为人臣者职责所在,也是他坚守的本心。

 

为自己,也为他人对他不一样的期望。

 

林殊没了。

 

他第二次,沉声道出此句。泪水早在前夜抄写亡国将士名单时流干,此刻他目无表情,言语平淡,个中悲怆,却是冲撞着身体的桎梏,充斥了内殿,又闯出殿门以外,拖低了整个宫城头顶的盖日乌云。云如大被,仿佛要将整个皇宫包裹其中,柔似情丝,有形无感,绵绵延延。好似这般,便可挡住北风南下带给人的寒意。

 

高湛宽袖拢着两手,远远站着,太子的声音却一字一句敲进他心里头去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太子殿下快要无法支撑这份悲伤,即将跪地长泣,然而定眼望去,太子御前直立,仍是脊梁笔直,肩负社稷,顶天立地,犹似白杨傲风。

 

林殊没了。

 

再而三,太子向帝王陈述,句读明显,气息毕于顶牙舌尖。

 

您满意么?

 

这是萧景琰没有问出口的话。高湛从殿内成片的静默里读到字中悲愤,由不住浑身上下打了个颤。太子不会问,皇上也不会答。萧景琰对父亲了解太多,皇帝却知子甚少,这竟是他父子二人仅有的默契了。

 

太子沉吟许久,语调平稳,继续启奏:北境大捷,防线重铸,战事平息,疆土稳守。

 

赤焰少帅,魂归梅岭。

 

您满意么?

 

萧景琰在心中默默添上,一时悲恸在怀,冲撞于胸腔,险些不能自制。

 

梁帝终于扭头赏他一眼,喃喃语,难辨清。高湛许是服侍惯了,这会儿耳朵比练武之人还要灵光,惊吓得使了劲往角落里头缩着手脚,只盼让自己变得不看见的才好。萧景琰倾耳聆听,渐渐从那一阵迷糊之音里拼凑出几个字来:你的江山,是你的江山了……

 

这个时候,这个至尊君王想的竟还是这些事情!他骤生一股怒火,熊熊从心口烧到了头顶,只觉两耳作嗡,双眼发痛,几近落泪。眼眶一温,又顿感悲从中来,几难自已,恨不得能放手去毁坏些什么才好。

 

“父皇,这不是我的江山。”他吞咽几口,堪堪找回了声音,话出口便带了些沙哑,纵是百般按捺,难免有些咬牙切齿。“这是大梁的,也是百姓的江山。”

 

萧景琰特意停顿,自知引得父亲注意,一字一句,吐出郁在胸中的一口闷气来。

 

“天下,属于天下人,从来就不会是一个人的囊中私物,自然,现在或将来,都不会是我的。但是——”

 

他坦然与开文帝对视,目光如炬,接着说完了这一句未尽的话。

 

“——也从不会是您的。”

 

这便是他父子二人最大的差别,也是萧景琰自始至终如一的坚持,他答应了小殊不会变更的信念。他是守信的人。

 

皇帝瞪圆了眼,抬手指着他,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,手臂也终究垂了下去,头一扭,就转身进了内殿去,脚步虚浮,却也是飞快。高湛急忙跟上,经过时又朝萧景琰行一礼,追赶着他服侍大半生的至尊皇者而去。

 

萧景琰不以为然。他合手,朝着内殿作揖,平平道出一声,儿臣告退。武人之音,醇厚十足,霎时填满了空荡的大殿,似有回响。他退至殿外,在宫人此起彼伏的“恭送殿下”之中离开了养居殿。他没有到芷萝宫去。

 

他担心自己在母亲面前,忍不住一个透露出一个孩子的软弱。如今正是他需要昂首挺胸面临一切的时候,更何况,东宫之中,尚有一个伤心的真正的孩子在等着他归去。

 

飞流将珍珠匣子送到他手上的时候,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模样。他记忆中的飞流,虽然生人勿进,还不太懂事,但晓得生气,更加会笑,天真可爱,甚是难得。这个飞流,披着一身灰,从他的屋檐之上,降落地面,一言不发,眼神里尽是悲苦。

 

是痛楚难言,飞流一向有些不善言语,此时内心百感,无法尽陈,唯闭紧了嘴,不声不响。

 

在外三月有余,少年又高了些许,认真丈量,兴许已超过了他。金陵不似北境冰冷,飞流却不愿脱下披衣,他看着少年低头,将脸埋进毛领之中,不知该如何应对,只有讷讷伸出手,拍拍那个小脑袋。他认得这件披风。这是去年他为致歉,从宫中所拨物资中抽出材料来,给梅长苏做的衣服。飞流抱紧自己,又像是抱紧了梅长苏,埋进领中的双眼发了热,好像要掉水了。

 

萧景琰与他默默对坐了几乎整天。近黄昏,战报终到了金陵,当即转到了太子东宫来,他又摸摸飞流的后脑勺,站起来时居然一个踉跄,把传信士兵吓了一惊。

 

“不妨事。”他摆手道。“不过是腿麻了。奏。”

 

此乃朝堂之喜,传信先锋满腔兴奋,口述过后,双手呈上详细战报,太子郑重接过,脸上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欣喜。他略感疑惑,又听见殿下令他去歇息,迷惑顿时就被长途跋涉的疲倦给盖过去了。

 

萧景琰低低叹气,回到飞流身边坐下,一点一点,摊开了蒙挚的手书。

 

好事,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啊——

 

他反复与自己说。

 

何以视线模糊,长久读不得一字半句。

 

在他夙夜未眠,在案前一遍又一遍抄写此次战事亡者名单时,飞流安安静静地待在素室梁上。每在他伏案长恸之时,梁上偶有咿呀嘶嗦的声响,那是飞流变换姿势用灰衣裹紧自己所作的动静。两颗过去从来说不上亲近的人心在此共处一室的辰光里,仿佛在静悄悄之中相互有了呼应。至晨曦入屋,他的眼泪也止,抑或是流了个干净,欲哭也无泪之际,萧景琰最后一次,一个一个,重新抄写完那份名单。

 

飞流在他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,落到他边上来。

 

“睡觉。”

 

这是飞流回来后与他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“你去睡吧。我还有事情要做。”

 

“水牛要乖。”

 

萧景琰鼻子一酸,飞流终于愿意开口说话,还听见这个称呼,他说不清是高兴多一些,还是难过多一些。他拗不过这孩子,也并不忍心,最后交代了几句,还是去睡了。实际上一夜未寝,之前一段日子也并不曾睡好,他的身体几乎是到了一个临界点,他再不休息,可能就要倒了也不定。

 

但他睡下去也不沉,过了午便起来了,午后便进了宫去拜见皇帝。飞流很不高兴,他回来的时候,被砸了一身的书。这大约是跟梅长苏学的,却有些青出于蓝了,但萧景琰对此从来有应对的方法。晚上吃过饭以后,他捧了母妃的食盒,放到了飞流跟前,将一众点心展示在少年的眼前,飞流才同他说起话来。

 

似乎梅长苏以前曾说过,往后让飞流跟着蔺晨的。这次蔺晨让飞流给他送信,意思也是送完了就乖乖回琅琊山去。飞流从来是个听话的孩子,但这个孩子也一天一天在长大,有了自己的想法了。

 

不走,他说,要留下。

 

留下做什么呢?

 

飞流歪头想了想,说和蒙大叔打架。

 

只见飞流又说:教水牛打架。

 

萧景琰笑了起来,却见小孩子急了一样,啊呀两声,忽地说出一句完完整整的、不似出自他之口的话来。

 

“这个人绝对不许伤害一丝一毫,任何情况下都不许。”他仿佛凭着记忆,努力复述了这么一句话,大大呼了一口气,用指头戳了戳了萧景琰的肩膀,又说。“水牛!”

 

霎时间,萧景琰的心肝被蜜扭成了麻花,痛得要了命,却甜得齁了鼻。

 

“好。”他一口应下来。“飞流想留下来就留下来,我都听飞流的。水牛这就去睡个大觉,飞流也早点休息,好吗?”

 

飞流点点头,站起身就往外头走,还不忘提走了食盒。灰的被月光晒得发白的衣袂,在他身后翻飞,很快消失在门廊尽头。萧景琰确乎好好睡了一觉。月落日升,他几乎睡过了一个白昼,把府人和前来求见的户部尚书沈追吓了一惊,差点要破门而入来确认他的安全了。

 

来人都被一个少年给挡了回去。这个武艺奇高的少年,抱手立于太子寝卧之前,也有面临千军万马的气势。他只抛给众人一句话,睡着。本来如此一句话也是难令人安心的,好在这个孩子,大家也都认得,是曾与太子交好的苏先生的小护卫,而萧景琰不止一次地与他们说,见苏先生如见我。

 

沈追是个明白人。他虽未有亲耳听见过事关梅长苏的身份真相,但也亲历了金殿呈冤、林氏翻案,也曾听过梅长苏对于行军的见解,心里早有了一个模糊念头。他也预见了一个悲伤而光明的结局——他想,便是他眼前的这一个。

 

沈追颇有感慨,留下口信就离去了。萧景琰得以美美睡了一个长觉,待他醒时,难说不是精神清爽,念及现况,又如梦初醒,深见恍惚。这三个月,或是两年,确乎像是一个难以置信的梦境,像是精心编制的一个错综复杂的迷梦。过去十三年又何尝不是?很多个夜晚,他独坐月下,都希望翌日醒来,发觉长兄与挚友身死不过是场噩梦,是林殊又来占他的床,把他胸口压着了、喘不过气来做的噩梦。

 

有一天,他醒来,他真的见到了他最珍视的人,就算此人已不再是旧日模样,但失而复得的狂喜,自然大过了不能避免的沧海桑田。他哭了笑,笑了哭,如从前无二,对于这人,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摔了,欢喜笨拙得不得了。他想,情系去后复还归,死也无法把我们分隔。

 

却依旧无法停止分离的脚步。仿佛这短暂难得的厮守,也不过是大梦一场。

 

这个冬天也像是梦被揭过了一页。飞流在东宫住了下来。蒙挚仍然领命在外,处理战后重编有关事宜,是以飞流往往就跟着萧景琰在城中来回地转。偶尔,男孩会被静贵妃的炖汤或点心吸引了心神,在芷萝宫留得久一些,但在萧景琰没发觉的时候,身后又会多了一条用手背擦嘴的小尾巴了。重建工作也如当春复苏的世间万物一般渐有起色,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春雪飘洒落下的时候,萧景琰的日子也闲暇下来,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了。

 

雪下得纷纷扬扬,尚没能遮掩月色。积雪渐盖城楼,月光照得天地均是亮堂堂,如此景致,倒比白日里还要来得敞亮辽远了。第一声丧钟敲响之时,金陵人眼中便是框着这般美景,萧景琰坐在窗前对月独酌。他不是那么诗意的人,只是这样的天气适合喝酒罢了。这么看来,也适合人逝去。

 

无人得知的是,东宫的太子殿下,在那一个夜晚里,并不急着进宫去。他坐着听完了每一道钟声,任它们在雪地里,在天地间,在耳腔里回荡,才沉着地拂了拂衣衫,不发一言上马奔向了宫城。

 

举国大丧。还沉浸在退敌欢欣里的大梁子民,又陷入了对他们去世的君主的哀悼当中。天下皆知,这一年,战事忽起又灭,先帝驾崩,似乎昭示着某一种结束。一切崭新,如春般令人希冀,明媚而和煦。只有融掉的、浸入大地的雪水,空酒杯对面凉了后被倾倒在梅花树头的茶,和幽幽照千古的明月,晓得那一份不忍卒读的痛彻心扉。

 

冬去春来,梅落了桃开。江左再无梅郎,苏宅空余竹涛,而后来为后世称颂,情义千秋而今即将继位的新帝萧景琰,从此,缺了一块心头肉。









*“开文”这个年号遵从剧设,我印象中原作中提及的不多,似乎唯有结尾时提过一个”元祐“,不确定原作是循何种计法,therefore I took my liberty. 

* 改了梁帝逝世的时间,因为我高兴(喂)看剧设感觉也没像那样瘫了啊哈哈哈哈我对小殊舅舅真好(你没有)

* 之前点梗post里,有人点过一个故人长绝的梗,但要求好像是退位后忆旧人,这个是即位前,只能说是达标一半,故不圈了^^如果你恰好看到,希望这篇你也喜欢。我也懒得去翻评论找id>w<


月头开的lof,现在到月尾了,谢谢大家一个月来的陪伴:)

出去撞鬼了~ Happy Halloween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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